林无愁：访古龙，谈他的《楚留香》新传
重见古龙，他显得比以前清瘦了。
古龙不得不清瘦。
因为“楚留香”轰动台北，郑少秋在“来来”做秀，中视播完转到华视，连立法院也谈论楚留香的时候，没有人问过古龙的意见。
“楚留香”是古龙创造的，大家在谈楚留香时，竟忘了他是古龙笔下的人物，以为郑少秋生来就是楚留香。
在我们这个社会里，仿佛任何人都可以决定楚留香的命运，除了古龙。
清瘦并没有减少古龙的豪情，他还是朗笑震屋瓦，一口可以干一大杯烈酒。
但是他说：这一次我要让楚留香死!
你要害死楚留香?别开玩笑!你会受唾骂的。
“人总有一死，游侠不例外，浪子也不例外。”古龙说。
“楚留香不会死的，因为他在千千万万人的心中活过。”我说。
“这一次楚留香一开始就是个死人。”
古龙又笑了。
笑得爽朗，也笑得神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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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古龙重写楚留香传奇的《午夜兰花》中，楚留香真的会死吗?
古龙干掉一杯白兰地，说：“这要看了小说才知道。”
对于楚留香，虽然他有时变成理发厅的招牌，他有时化成各种广告，古龙对他还是自豪的。
他说：楚留香是这几年来，虚构的小说人物里最受注目的。他有一段时间，几乎每天出现在报纸影剧版上，还上过第二版和第三版。
古龙说：近年来坊间有哪一个小说人物像楚留香一样让人争论不休呢?
我们一起喝酒的那天，饭馆厨房的师傅们正在为楚留香争论不休。
一群人说：香帅会和蓉蓉结婚。
一群人说：香帅会和沈慧琳结婚。
争来争去没有结论，饭馆经理说：“古先生在这里吃饭，我们何不去问他?”
古龙听了哈哈大笑!
一位朋友说：“人家说第一次结婚是好奇，第二次结婚是愚蠢，第三次结婚是疯狂。”
“楚留香是天才，不是疯子。”古龙回答的很特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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喜欢楚留香的人，总不免要问：古龙是怎么创造楚留香的?
“创造?”古龙说：“楚留香是自然存在这个世界的，游侠的典型每一个时代都有。”
“如果说我的思想是一个鸡蛋壳，楚留香就是一把锤子。”古龙又说。
总有个动机吧?
动机是在许多年前了。
那时〇〇七的史恩康纳来，正像一阵狂风吹击台湾，而受影响最大的是古龙。
〇〇七残酷但幽雅的行为。
冷静，但瞬息的爆发力。
神经，但时时自嘲的幽默。
微笑，但能面对最大的挫折。
这几种品质，使古龙创造了楚留香。
许多人都误以为武侠的世界是一个暴力的世界，血溅五尺，干戈七步。楚留香是个异数，也是个艺术，他从来不杀人，他免不了暴力，但古龙说他是“优雅的暴力”。
什么是“优雅的暴力”呢?
刚开始楚留香的故事时，古龙写的一张短笺最能表达!
“闻君有白玉美人，妙手雕成，极尽妍态，不胜心向往之。今夜子正，当踏月来取，君素雅达，必不致令我徒劳往返也。”
这就是“优雅的暴力”，这种“优雅”，是中国古代英雄里缺乏的，为了让中国的英雄也有这样的人物，古龙创造了楚留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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楚留香的优雅，古龙认为不是英俊年轻潇洒的那一类。他心目中的楚留香，是经过层层的挫折，层层的考验，层层的奋斗，层层的奇情激荡，自然在外表上有了看透人世的“优雅”，因此，他对楚留香的板上荧幕，要求就比一般人更多了。
“小说中的人物往往比电视的影像还要丰富，因为它可以联想。就像我们看一张风景画片，总是比实景来得美。楚留香在电视出现，就失去了他许多可贵的物质了。”
古龙对出现在楚留香身边的几位人物也不满意，尤其是胡铁花。
看过古龙小说的人都知道，胡铁花是他极钟爱的人物，甚至不亚于楚留香。胡铁花和楚留香一样，喜欢酒，喜欢女人，喜欢管闲事，喜欢打抱不平。
问题是，喜欢他的女人，他都不喜欢，他喜欢的女人，都不喜欢他。
“如果说楚留香是游侠，胡铁花就是个浪子了。”古龙说。
因为胡铁花的内心有一种“悲天悯人而又无可奈何的沉痛”，这种沉痛往往使他的行为走上极端，他看不惯这个世界的许多事，但是无力改善，于是终日纵酒。
但是，在古龙心中，胡铁花绝不是电视上那位只会喝酒的傻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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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如果说，古龙的所有小说，最中心的目的是在写朋友的义气。
写朋友的两肋插刀。
写朋友的蹈火赴汤。
写朋友的万死不辞。
写朋友的皇天后土。
那么我们可以说，楚留香和胡铁花是最令人难忘的一对朋友。
“游侠”和“浪子”有许多相同的地方，他们行踪漂泊，四海为家，策马天涯。
然而，“游侠”和“浪子”本质是不同的，一个天天都是早上的晨曦，一个日日都是黄昏的彩霞。
楚留香与胡铁花正是如此。
他们是最好的朋友，即使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，还是最好。
就像溪山各异，但云月相同。
古龙笔下的朋友，都是可以互相燃烧自己成一把灰，来照耀对方前路的。都是可以横刀亮出赤红的肝胆，为对方牺牲的，都是可以一声应诺，千金不换的。他这套理由可以追索到传统的背景，就是士为知己者死的义气，是延陵季子挂剑的浪漫，是伯牙钟子期断琴的绝唱!
这是古龙小说最珍贵的地方。
也是楚留香和胡铁花最令人遐想的地方。
武侠人物的义气平常是看不出来，只有在他们面临大节大事大是大非时，才像火山突爆，表现了不是常人可以达到的决心和勇气。
“决心和勇气”是江湖人的气质，也是楚胡令人难忘的气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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楚留香在古龙的江湖里出现许多年。
然而古龙只为他写过七个故事：《血海飘香》、《大沙漠》、《画眉鸟》、《蝙蝠传奇》、《桃花传奇》、《借尸还魂》、《新月传奇》。目前要连载的《午夜兰花》是楚留香的第八个故事。
“我还要写四个楚留香的故事。”古龙说：“像楚留香这么精彩的人，他有许多写不完的故事，有时候不写都不行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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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既然他这么精彩，为什么停这么多年不写?”
古龙陷入了一个小小的沉思。
他几年不写楚留香，有三个原因：
一是吟松阁风波。
二是离婚，妻子和情人都远去了。
三是他拍的《剑神一笑》和《再世英雄》卖座不佳。
古龙是个江湖人。
江湖人也是人，免不了喜怒哀乐，竟使他无心写楚留香。
重写楚留香，心情是怎样的?
“我从楚留香之死写起，颇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意思。我心情和生活上的变化，影响到楚留香的心情和生活的变化，所以这个故事是和以前都不一样的。”
古龙认为，一个小说家如果打不破自己的限制，在灰烬里重生，那么这个小说家就死了。古龙不愿作个“死”的小说家，因此他要和楚留香一起重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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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新传”里的楚留香，写的仍是楚留香和他的朋友们，只是风格变了。
唯一不变的还是朋友的义气。
谈到吟风阁风波，古龙撩起腕上一道鲜红的刀痕，却哈哈大笑，说：“我受伤的时候，家里宾客盈门，朋友都来看我，真是一段快乐的日子。”
这就是朋友。
这也就是古龙，任何事成为过眼云烟，在他也只是一杯酒，一串笑声。
能把这些事看淡，是一种艺术。
他的小说也是这样，他写盗帅楚留香，写的不是小偷，是艺术家;他写醉猫胡铁花，写的不是酒徒，是艺术家;他写杀手一点红，写的不是屠夫，是艺术家;他写女易牙甜儿，写的不是厨子，是艺术家──他有一个大的企图，即使是普通的人物，也用艺术的手段。
古龙的小说是他的梦想世界，也是许多人的梦想世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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许久不见古龙，他的酒量已经有一点不如从前了。
我问他是什么原因。
他说：“我身上有二千八百CC的血液，在吟松阁一刀以后，恐怕有二千CC是别人输的血，别人的血怎么能像我的一样会喝酒呢?”同样的，读过古龙原著里的楚留香，就会发现这个香帅和电视、电影里的都不一样，因为其中流动的是古龙的心血。
这一次，古龙走到一个风的啸声中，来到一条死寂的老街上，为我们带来新的楚留香，无论他走到哪里，都会遇到一些与众不同的人，发生一些不同凡响的事情的──盗帅楚留香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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